从价值投资到“价投销售”——对唐朝估值体系的思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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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叠个甲:
- 唐朝的投资能力,尤其是财报的理解、对市场波动的承受力,超越了绝大多数投资者。
- 唐朝文笔极佳,尤其擅长“中翻中”,能够把复杂的概念简单化、日常化、通俗化,推动了价值投资理念的普及。
- 唐朝实盘透明且买卖逻辑明确,即使其影响力完全足够也不搞私募,人品远胜过雪球一众21年高位发私募的大V。
不过,巨大的影响力和铺天盖地的赞誉,往往容易让人丧失自省的能力。尤其是他在 2021 年顶住巨大压力、公开卖出茅台的“神之一手”,更是进一步强化了唐朝心中那种“我见市场皆 SB”的信念。
也正是在这种心态的加持下,唐朝自身的缺陷逐渐被忽视甚至被合理化。其中最值得警惕的,便是广受粉丝膜拜的“唐估法”(唐朝估值方法)。
笔者在刚开始学习价值投资时也受其影响,随着近些年的不断学习与实践,愈发意识到其中的问题。这一方法本身存在不小硬伤,却因为唐朝老师出色的文笔和强大的号召力,被大批拥趸奉为圭臬、奉若神明。
本文将围绕“唐估法”展开两点讨论。
讨论一:”唐估法“的三大前提
唐朝曾提出过这样的观点,认为满足“三大前提”的企业,其合理PE可以用无风险利率的倒数(常用25PE)来衡量。
25倍的前提是企业必须符合三大前提: 利润为真; 利润可持续; 维持当前盈利能力所需新增资本投入很少甚至无需新增资本投入。 《老唐估值法答疑(续)》 2020年
然而,这三大前提本应是极其严谨的定量分析问题,却被粗暴地简化成了模糊的“yes or no”的定性判断,几乎变成了拍脑袋式的口号。
何为“利润为真”?这本质上是考察企业自由现金流与报表净利润之间的匹配程度。自由现金流可能低于、等于,甚至远高于净利润(长江电力便是后一类)。表面上看,几家公司似乎都能堂而皇之地打上“利润为真”的勾,但背后的差距却依旧不能忽视。
何为“利润可持续”?看似只是企业能否年复一年赚钱,但实质上这是一个关乎企业存续期的核心问题。在唐朝的逻辑里,茅台和洋河都能轻松通过“利润可持续”的过滤器,可两家企业的长期竞争壁垒、行业格局和存续周期真的能画上等号吗?
何为“无需或少需新增资本投入”?多少资本投入才能算“少需”?茅台作为标杆自然无可挑剔,但唐朝早年买过的水电股是否也符合?如果一家公司虽然需要大量新增资本投入,但折旧和摊销不仅能覆盖资本开支,甚至还能有盈余(如近年的中国移动),又该如何在“少需资本投入”的框架下去估值?
正是因为“将定量问题简单定性化”的根本性错误,唐朝才进一步推导出一个极其荒谬的结论:不同行业的公司可以被赋予相同的合理PE。
这一结论不仅在经验层面完全罔顾市场现实,更在理论层面直接违背DCF估值的基本原理——不同行业、不同公司由于增长前景、现金流稳定性和潜在存续周期各异,其通过DCF估值推导出的合理PE,本就不可能趋同。然而在唐朝的逻辑中,无论是陕西煤业、美的集团、腾讯控股还是贵州茅台,不论商业模式、护城河还是企业文化如何差异巨大,通通都能用“无风险利率的倒数”来套出一个所谓“合理PE”。
讨论二:”唐估法“的两大假设
此外,唐朝估值法的“两大假设”本身也存在不少问题,具体为:
- 假设一:“all cash is equal”,即假定100元现金的“利息”与100元股票账面“利润”在价值上完全等价。
- 假设二:企业的增长潜力可以完全抵消其不确定性。
先说假设一。“all cash is equal”背后至少有两个值得商榷的逻辑漏洞:
其一,过于理想化地只看利润创造,而忽视利润分配。 一家不分红的公司,管理层偶尔还心怀不轨,作为小股东的你买入股票时,买到的仅仅是纸面上的所有权,现实中公司的账面资产和未来现金流很可能与你毫无关系。
唐朝的名言是“别瞅傻子,瞅地”,但遗憾的是,在现实市场(尤其是A股、港股)中,“农地”的收成支配权往往并不掌握在股东手中,而是成了管理层的施舍。例如董明珠那句著名的“我5年不给你们分红,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”,便是最好的写照。
在这种无法真正掌控“农地收成”的情况下,即便利润为真,又怎么能宣称“all cash is equal”,将利润与现金等同视之?
其二,忽视了现金的期权属性。
现金不仅仅是一项能带来利息的资产(这是其资产属性),更重要的是它市价永远不会下跌,天然具备其他任何资产都不具备的看跌期权属性。
然而,唐朝的投资理念却反复强调现金的资产属性,却几乎完全忽视其期权属性。基于这种思想,便很容易推导出“时刻满仓”的极端决策,尤其是在低利率环境下——你几乎永远都能找到市盈率比现金更低的公司。
正是这种对现金的“天生厌恶”,导致唐朝在2021年高点卖出茅台后,迫不及待地将现金投入了并不在能力圈内的恒生指数和腾讯控股。
实际上,唐朝最为推崇的巴菲特,无论是公开言论还是实际操作,都并没有把现金和股权资产视作等同:
Cash... is to a business as oxygen is to an individual: never thought about when it is present, the only thing in mind when it is absent. 现金就像氧气,平时你不会注意他,直到它缺席。 ——2008年金融危机后的观点(在接受采访时)
We believe in having a lot of cash on hand at all times. We do not want to depend on the kindness of friends or governments in a crisis. 我们坚信,无论何时都要手握大量现金。在危机时刻,我们不想依赖朋友或者政府的“善意”。 ——2020年伯克希尔年会
“Our emphasis on liquidity means we will always maintain at least $30 billion in cash equivalents. We want Berkshire to be financially impregnable.” 我们强调流动性,这意味着伯克希尔始终会保有至少300亿美元的现金等价物。我们希望伯克希尔在财务上是固若金汤的。 ——2022年致股东信
再说假设二:企业的增长潜力可以完全抵消其不确定性。
所谓合理估值,就是用企业可能具有较高增长的潜在优势,抵消确定性低于类现金资产的劣势后,将二者划上等号。 《散打投资16——关于投资体系的拷问及腾讯海康和分众的漏判》
乍一看,这番话意思明确:企业因为未来有更高的增长潜力,所以可以弥补自身缺乏类现金资产那般确定性的劣势,从而达到一种平衡。但问题在于,不同企业的增长前景不同,确定性高低也各不相同,又凭什么能够简单地将增长和不确定性一刀切地相互抵消呢?
这样做的结果不仅是无法真正解决估值难题,更严重的是,它会让投资者产生一种本不该有的自信。试想,如果一个投资者深知估值有多困难,承认自己无法精确给企业定价,那么在仓位配置和买卖决策上,他一定会格外谨慎,给自己留出余地。但现在因为有了这张写满“精确”数字的估值表格,在这些数字的指引下,他反而容易变得过度自信,忘记了市场的瞬息万变。
结语
正如爱因斯坦所言:“一切都应该尽可能简化,但不能过度简单。” 唐朝的问题恰恰在于后者。无论是将“三大前提”粗暴定性化,还是用“两大假设”去套出统一的合理PE,本质上都是对复杂问题的过度简化。如今唐朝给我的观感是愈加像一个“价投销售”,而成功的销售必然要降低受众的认知负载、追求简单易懂。
例如,他曾反复强调价值投资应立足企业研究、不必关注宏观,但自 2021 年之后,他的文章却几乎不再深挖企业基本面,而是充斥着各种时政新闻评论,风格上愈发接近曾经的“招财大牛猫”。
再如,他在企业利润预测上习惯线性外推,方法简单粗暴,本质却还是“不够懂”企业。试想,如果真能像茅台那样“产量决定销量,产量又能由基酒产量清晰推算”,又怎可能靠手拍未来增速来预测?翻看唐朝历次周记,对腾讯和洋河利润无数次脱靶,却鲜见他对这些失误进行反思或认错,即使卖出洋河也归咎于管理层人品。
将复杂的问题包装得过于简单,短期看似人人都能听懂、轻松上手,长期却必然在判断链条中埋下偏差和漏洞,导向“精确的错误”,用看似严谨的数据和公式得出根本站不住脚的结论;此外,还会人为放大投资者的自信,让人误以为自己掌握了“终极方法论”,从而敢于重仓,甚至押上全部身家去赌那些其实并没有真正看懂的企业。
而价值投资需要的,恰恰是接受复杂、拥抱不确定性,在深入研究和谨慎权衡中不断提升决策质量。将其销售化、公式化,或许终究是背离了“日拱一卒”的初心。
- Utterance